安妮要越塔

【明月照九洲】汽水六块

(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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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明明在十八岁的时候从倒数第一排调到了正数第一排,身边的人从涂唇彩染指甲的小姐妹变成了戴着圆框眼镜的理科学霸。

唐九洲在十七岁的时候莫名其妙多了个同桌,新同桌把一叠看起来从没有翻开过的教材放在他的桌面上,眉眼弯弯地说hello帅哥。

 

邵明明在课上拄着下巴发呆,黑板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他猫一样转着眼睛盯着火树老师画三角方程制造出来粉笔灰尘,看着它们漂浮到半空中,再像乘着降落伞一样悠悠地落在唐九洲的头顶。

唐九洲对着方程式冥思苦想这道应用题的第三种解题方法,铅笔画的椭圆和红笔写的数字交错在一起,他拿过橡皮蹭掉影响阅读的一部分,抖落掉灰色的橡皮泥,雪白的卷子哗啦一声翻过页。别看我了,看题,他想。

 

邵明明买了一瓶橘子味道的汽水,把冰箱阖上那一秒他突然想起了新同桌,于是一瓶汽水变成了两瓶。六块,老板说。他从兜里拿出零钱,把汽水握在掌心从一楼踩着上课铃声跑到六楼。

唐九洲把教科书摊开在面前,新同桌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班主任蒲老师捏着粉笔头背过身,皱着眉头说邵明明下次注意时间,对方笑嘻嘻地点头,小蝴蝶一样飞回到他的身边。于是面前多了一瓶裹着霜的橘子汽水。新同桌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还以为会让我罚站。他不动声色地侧眸,对方羽扇般的睫毛在光下轻轻打着颤。

 

邵明明在桌子下面对着说明书玩自走棋,说明书写的密密麻麻逻辑复杂,他看了许久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睁眼的时候棋子已经被挪到了下一格,他笑着转过头说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同桌不很配合,撑着下巴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好吧那就假装看不到你耳朵红了一半。

唐九洲发现邵明明像班上所有爱美的小姑娘一样,随身带着折叠式小镜子,他在写笔记的时候,对方把镜子放在立起来的书后整理着头发,他拿出了卷子,对方躲在书后涂着无色的唇膏,等他下课从外面回来,邵明明终于舍得把脸从书后拿出来,笑眯眯地仰脸问他,我今天的刘海有没有很好看。

 

邵明明在唐九洲的书包里发现了绿色的布偶恐龙,恐龙的脑袋露在外面,波浪形的牙齿和豆豆眼好生可爱,他戳了戳唐九洲的手臂,问他你为什么带着恐龙来上学。对方在浩瀚无边的学海尽情遨游到抽筋,半天闷闷地挤出一句,送你的。

唐九洲送给邵明明的恐龙叫JY,邵明明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九阳,唐九洲认真地回答,说这是买豆浆机送的赠品。邵明明揪着乐高的标签把恐龙摁在他脸上,笑道你扯这个谎恐龙都不信。他把布偶立在唐九洲的桌子上,和他面对面。

叫jojo,他说,jojo是唐九洲的弟弟。

唐九洲说不行不行,他是我弟,那我岂不也成了恐龙。

经过一番争论后,恐龙还是叫了jojo。

 

邵明明和涂唇彩染指甲的小姐妹一起走过篮球场,唐九洲正在打球,被汗打湿的发梢在黑色的运动发带前随着动作来回摆动,此间的少年穿着纯白色的球衣在人群中穿梭成一道自由的风。唐九洲好帅哦,小姐妹捂着嘴巴偷笑着他在耳边说悄悄话。

唐九洲擦着额头上的汗,远远地看见了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邵明明向自己这边张望,他举起右手,对方像终于找到准星一样跑了过来,红绯飞上白皙透亮的两颊,邵明明圆圆的眼里是含着一汪清泉的笑意,他接过唐九洲喝了一半的水,俯身拿起他扔在篮板后面的校服抱在怀里,笑着挥挥手,说上场吧被命运选中的少年。

“渴了喝水。”唐九洲倒退着走了几步。

“不喝,我嫌弃你。”邵明明假装一脸嫌弃地嘟嘴。

 

邵明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趴在书山里打着盹,窗外的梧桐树的叶子被寂寞秋风吹的哗哗作响,树影在课桌间洒下婆娑阴影,好似碎星划过天际陨落人间。

唐九洲翻过一页英语书,又翻过一页英语书,窗外的杜鹃鸟怎么这么讨厌。他转过头和那只鸟面面相觑,不许叫,他在心里说,邵明明终于安静下来不容易,谁吵醒他谁就是唐九洲的宿敌,要jojo大恐龙嗷呜一口吞掉的那种血海深仇。

 

邵明明今天剪了新的刘海换了新的粉底液,他对着镜子捯饬了半天,满意地抿了抿唇,伸手扯着同桌的袖子一角问道我的头发怪不怪丑不丑难看不难看。

唐九洲此刻正在解楞次定理的物理题,手还在半空中摆着电磁感应方向的姿势,目光坚定地胶着在练习册上,整个人被邵明明拉扯的晃来晃去,校服领口快开到了肩上。

“难看吗难看吗?”柔和婉转的少年音在他耳边轰炸。

这题答案是二点五伏!他脑中金光一闪。

“难看难看。”唐九洲没有灵魂地应和着。

“怪吗?”

“怪。”

“那丑吗?”

“当然丑了。”钢笔在纸上写完数字二,他便遭遇了此生最不知何因的人参公鸡,震感八级,来势汹汹。

 

邵明明的头顶乌云密布,他正默默地用指尖一点点抹着眼泪,他今天的眼妆很宝贵,花掉不免有些可惜。整理了十五分钟后,睫毛间洇着泪珠的柔美少年啪地合上小镜子,扭过身子看向同桌,怒嗔道你怎么不安慰安慰我。

唐九洲双手举着一盒被抽了一半的纸巾,目光呆滞地啊了一声,对方依旧对他怒目圆瞪,小身板一抽一抽地努力抑着哭嗝。我错了,别哭了,他说着把纸巾缓缓举过头顶,同时垂下了理科学霸高傲的头颅。

对方咬着下唇忍了半天最终还是乐了,抬手把他手里的纸抽拿过去放在桌上,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好啦好啦原谅你了。”

化学课上到一半的唐九洲突然反过味来,强行要邵明明剪掉刘海的难道不是蒲熠星蒲老师吗,关他什么事儿?

这顶原谅帽戴的他很委屈,他决定把邵明明的微信备注改成好大一颗邵明珠。

 

邵明明的刘海还是剪掉了,不知谁家的tony给他剪成了狗啃刘海,一连几天他头上都顶着那朵雨做的云,随时随地噼里啪啦电闪雷鸣。他幽幽地转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问唐九洲你是在笑我吗。

唐九洲没事人一样收敛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没有,我看黑板。”他转了几下笔,指着黑板上的语文题好心提醒,“齐妈下节课提问背诵,长恨歌你别忘背。”

 

邵明明觉得唐九洲的嘴可能开了光,齐妈谁都没点偏偏点了他。

邵明明:朕、朕与将军解战袍。

唐九洲在下面干着急,小声道:没有这句!

邵明明:芙蓉帐暖度春宵。

唐九洲:春宵苦短日高起。

邵明明:但使龙城飞将在。

唐九洲:不教胡马...不对,压根就不是这首诗!

邵明明:无人知是荔枝来。

齐妈在台上叹服着鼓了鼓掌,笑道“押韵。”

又赞叹,“厉害。”

接下来他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唐九洲既然你那么喜欢回答问题,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好人做到底的唐九洲下课在语文组办公室把整个新课标第四册的必背内容背了一遍,他头晕眼花刚走出门就看见了蹲在地上等他的小同桌,对方眼眶红红的,可怜兮兮地上前挪了两步:“哥,这回是我错了。”

 

邵明明在某个下午把很久之前约拍的照片翻了出来,美滋滋地把手机举到唐九洲面前。我觉得都好看,但是只能发九张啊,他努嘴道,把唐九洲的手拉到屏幕上面,“你随便点几张,然后我就发这几张。”

 

唐九洲艰难地选了几张之后发现对方晚上回去把所有照片拼在一起全发了。他点开好大一颗邵明珠的聊天框。

唐jojo:这么多照片库存。

唐jojo:为什么不隔段时间发。

smm考试顺利:我都存半年了。

smm考试顺利:再不发发霉了。

smm考试顺利:我是不是该死。

smm考试顺利:等一下。

smm考试顺利:我发照片,打扰到您了吗。

后面还配了个皮卡丘委屈的表情包。

唐九洲在电脑椅上转了一圈,脑补着邵明明要是站在他面前说这些话的语气和表情,不由得心里暗暗发笑,长腿悠闲地搭上了床沿,他十指如飞地回复。

唐jojo:打扰到了。

唐jojo:所以我要勒索十瓶汽水。

 

枯燥的生活像氯气泄漏无法避免,高中生的日常不过两点一线,邵明明从家里走到学校,沿着路边数着脚下一块块残缺的瓦砾,帆布鞋左边画着他自制的简笔画,右边空空如也。他把手背在身后仰起头看天,白色的耳机线厮杀扭打,在他胸口缠成解不开的结。

唐九洲骑着单车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飞鸟般掠过,红绿灯从街口亮起,到巷尾黯去,报刊亭上掉了一半的杂志画报翻滚着飞上天际。他踩着脚踏板,沿海咸潮的风从地平线席卷着秋意扑面而来,顺着领口大张旗鼓地隐匿到深蓝色的校服外套里,在他身后鼓起了快乐的帆。

你别动。邵明明的眼神从没这么认真过。

你干什么?唐九洲抱着头迅速撤离,却被对方揪着衣服后摆扯了回来。

邵明明在他头上扎了个小辫儿,刘海腾空而起,看起来像个滑稽的小苹果。

他顶着苹果头坐了十分钟,终于在周围同学的一片褒奖声里把头上的小皮筋拆了下来,布朗熊小皮筋滑到了他的手腕。

邵明明两手一合,笑着说唐九洲你好适合布朗熊哦,又把脸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你是不是可妮兔。

可妮兔一边拨弄着乱七八糟的刘海,一边把喋喋不休的人脑袋掰正,邵明明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弄痛了脖子,嘟着嘴不乐意,偷偷把手伸过桌缝卖力掐他大腿内侧。

班里无论是男女同学还是男男同学都要注意保持距离,站在台上掌控一切的蒲老师眉头打成了苦涩的结,哐哐地敲着黑板。

 

邵明明最怕鬼,睡觉都要抱着一堆娃娃,妄图这堆纺织的棉花填充物能在梦里膨胀成迪迦奥特曼保护他。

唐九洲最怕鬼,却在十岁的时候把放在枕边的抱抱熊放回到柜子里,他对着大人信誓旦旦地拍胸脯,男子汉才不需要别人保护。

班级组织的恐怖游戏很恐怖,怕鬼的邵明明紧紧抱着唐九洲的腰把脸贴在对方的后背上,五彩斑斓的灯光和乱七八糟的嘶吼在他耳边立体环绕,后背猛地被拍了一下,他按捺不住地放声尖叫,身后真人假扮的鬼被他吓得一跳三米高。

怕鬼的唐九洲拖着壁虎一样的邵明明,两个人发抖的频率出奇的一致。我怕,邵明明在背后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两只汗涔涔的手掌紧紧地贴在一起,隔着人体表皮,年轻鼓噪的心脏埋在手心下面。

两颗行星心照不宣地穿过充斥着组织细胞的血与肉,在他们漫长而燥热的青春期轨道上默契对撞,轨道外的宇宙卫星跳着八字舞,把这一重大信息传达到银河系几光年以外的大脑中枢。

“收到请回复。”

荷尔蒙升腾在浩瀚无垠的真空中。

杳无音信,消散如烟。

 

涂唇彩的小姐妹把唇彩换成了唇釉,两唇之间一说话就拉出一道红色的丝。邵明明你不正常,她把红丝用手指挑开,柳眉高扬,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老实交代。他扑进她怀里撒娇,头发和女孩的校服擦出噼里啪啦的静电。他说没有姐,我还等着你给我介绍介绍。

唐九洲拍着球和同班男生勾肩搭背地从塑胶跑道上走过,篮球有节奏地撞击着地面,旁边的男孩突然扯了一下他腕间的布朗熊皮筋,也许是啪地一声格外清脆,惹得大家纷纷围观起哄问是哪个小姑娘送的,唏嘘一声比一声高。他把手连着棕色的布朗熊一起插进口袋,篮球弹回到他另一只手心,他听到自己拔高一度的声音。

没有啊,别乱说。

 

他从顶楼的天台上跳到水泥地面上,正遇到唐九洲迎着微光拾阶而上,对方手里捧着便当,雪白的衣袂在风中飘摇摆动,像桃花水母灵活的足肢。他的目光沿着唐九洲被阳光勾勒的侧脸蔓延到他鼻梁上卡着的圆框眼镜,从少年意气的身姿到天边绵软的彩云。

他躺在地面上,天空倒扣在他澄澈的眼眸中,化成一汪水,一片叶。

一轮高悬于穹顶的银月。

 

他展开最后一套模拟题,邵明明在旁边托着腮照常发呆,褐发间藏着的亮晶晶小卡子无意间晃到了他的眼睛。他听到他叹气,整个人趴到在桌面上,细软的腰间塌了下去,连手臂都无力的低垂着。

他不说话,邵明明也不说话。

叠成山的书下露出小半张空白的高考志愿征集卡。

他没填,邵明明也没填。

 

六月翩然而至,在那个地表温度高达三十八度六的季节里,高中生终于迎来了最后一道凯旋门。

邵明明从家长和考生构成的人群中挤出来,透明的考试文具袋软趴趴地被揣在怀中,他捏着袖子擦了擦汗,踮起脚四处张望着。

唐九洲站在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后面,街上尘土喧嚣,一股被吹到他身后,另一股遮挡住了他的视线。深绿色的格子长衫是柔软的材质,邵明明从对面车流的缝隙间跑过来,他的衣角被人拧的皱皱的,牵到了那人的手里。

 

邵明明的酒量不好,他偏要拉着唐九洲去喝酒,两个人在循环播放热辣DJ和无处躲藏的舞台灯下肩挨着肩,邵明明白净的手指抵在唇间,问他点什么酒。酒水单花花绿绿,热爱书本的好学生一样都不认识。

到了最后谁也没喝酒,邵明明点了一瓶汽水,他也点了一瓶汽水。两瓶并列的橘色汽水在吧台昏黄的灯光下冒着绵长细小的气泡,像瓶底栖居着一条温柔的鱼。

他将汽水的吸管咬的扁扁的,眼神在瓶身和吧台间流转不定,不知道过了多久,唐九洲听到眼前人笑了一声,他抬头去看,对方的神色近乎柔和缱绻,眼间还是熟悉的笑意。

唐九洲我才发现你挺好看的,邵明明说。

他故作惊讶,说你怎么才发现,去配副眼镜吧邵明明。

我也挺好看的,上大学肯定有人追了。邵明明笑。

他不说话,目光跑到远处,半天点点头,“嗯,那人也得配眼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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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洲度过了他的十八岁生日。

那天正午的阳光倾泻在平旷辽阔的广场上,年久失修的墨绿邮筒矗立在石板路的两端。成群的白鸽震动着翅膀沿着远方蓝色多瑙河华美的音阶飞到半空,他们穿行在繁茂林荫之下,教堂塔尖上悬挂着巨大的罗马钟盘,当泛黄的指针摇晃着对准十二点的时候,一声悠扬浑厚的钟声会在每个人头顶上如期炸裂。

沿海县城的车站旅人零零散散,唐九洲单手拖着拉杆箱,拉杆箱上画着一个深棕色的布朗熊,他另外一只手插在兜里,平整的口袋被撑出了鼓鼓的包。

邵明明站在离他五步远的距离,阳光下平铺着的白色地砖针尖似的密密麻麻刺着他的眼。

他笑着道别。

唐九洲逆着光,嘴巴张张合合地说些什么。

只言片语消失在风里,他什么都没听清,于是点点头,又挥了挥手。

走吧,要开车了,邵明明听到自己说。

唐九洲迟疑着转过身,停顿了一下后又转了回来。

邵明明等他说话,等了很久,对方却没有张口。

少年颀长单薄的背影被护栏切成无数张碎片,飘飘散散地沉落在他眼眸深处。

漫长的风又从海平面上飘了过来,穿过一条条回旋曲折,脏乱阴沉的街角巷尾,将槐树间零碎的阳光和雨后泥土的湿热芬芳融化在夏末最后的炽热中,它在裙角飞扬的天台上赞颂青春高潮迭起,也在某一天的某一刻吹散了墨绿黑板上谁亲手写下的排列组合。

他目光所及之处,洁白鲜花在铁路的双轨上簇拥成行,绿皮列车鸣响长笛呼啸着开向远方。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未竟的长诗无人赋予续笔,他转身淹没在人海中。

手中那捧盛夏白瓷梅子汤,

 

不过一场甜腻的少年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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